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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晓沅 从轮椅上重新站立

2018年10月19日 来源:《三月风》2018年第10期

《朗读者》的舞台中心,故事被徐徐道来。身形瘦弱、手指蜷曲的他,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好在他学会用学习这一最锐利的武器,和缠身的病痛对抗,和不公的命运抗争,而后,再用自己的方式赢取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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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朗读者》舞台,矣晓沅和大家分享《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矣晓沅

1991年出生于云南,彝族人。清华大学计算机系2016级硕士研究生在读。本科曾获清华大学校设奖学金、文艺优秀奖学金、社会实践优秀奖学金、2014“十大年度人物”称号、2015年本科特等奖学金。研究生期间,创作“九歌”人工智能自动作诗系统。

文_ 《三月风》实习记者 吴漫

图_受访者提供

6岁时,他患上类风湿关节炎,这极难治愈的“不死癌症”让他从此不能下蹲、不能跳跃也无法奔跑⋯⋯10岁时,常年激素治疗导致严重并发症,抢救了两个月的他与死神亲密擦肩,终是失去了行走的能力。21岁时,他却以云南省第16名、总分679分的高考成绩,拿到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就是矣晓沅。十年奋发,换来清华的邀请函,坐在轮椅上的他,迎来人生的第一次高光时刻。那一年,他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在云南招生的“唯二”一员,也是众人眼中钦羡的学霸人物。

今年6月,和董卿面对面,与演员陈数、歌手罗大佑、古鱼类学家张弥曼等“大佬”并列,一起出现在央视《朗读者》的舞台,这个清华学子被更多人熟知。

清华之大,两门课间的转换往往隔着一两公里,他娴熟地驾着轮椅,穿梭在匆忙人流和自行车流中,从未缺席过一堂课;计算机系高手如云,他用5小时一动不动坐在宿舍练题的毅力,将成绩从大一时的全年级第69名追升至大三第9名,大四更拿到了清华学子的最高荣誉,只颁给10名学生的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他努力挣脱轮椅束缚下“三点一线”的生活,不断丰富自己的足迹,进校队打辩论,组织考察队去腾冲,推进无障碍环境改善⋯⋯

《朗读者》的舞台中心,故事被徐徐道来。身形瘦弱、手指蜷曲的他,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好在他学会用学习这一最锐利的武器,和缠身的病痛对抗,和不公的命运抗争,而后,再用自己的方式赢取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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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矣晓沅顺利完成本科学业。毕业合影,他被安排坐在校长和书记中间。经过两个月的校外复健,返校拍毕业照的他心情很好。

计算机的“诗与远方”

更喜欢文学,却选报了理科班;对计算机毫无基础,却进入了清华计算机系。6岁时的矣晓沅,手指已变形到握不了拳、伸不开掌,握笔时间长了都会痛。他做出选择的重要理由之一,仅是因为“读理科不用写太多”。恰是这样的选择,让文学和技术得以相遇,诗词创作与人工智能碰撞,结出惊艳的花。

“九歌”,一款会写诗的机器人,诞生于清华大学智能技术与系统国家重点实验室。作为核心研发团队的一员,今年1月,矣晓沅携九歌登上《机智过人》的现场。“饱读诗书”的九歌,凭借5首藏头诗,一开始就让机智见证团赞叹不已;一首“心有灵犀一点通,小楼昨夜又东风,无情不似多情苦,镜里空嗟两鬓蓬”的命题集句诗,成功“骗过”在场观众,在首轮人机大战中胜过北大才女。

相比人类作诗5分钟,九歌快到只用一秒。吸收过从唐到清30多万首诗词的墨水,九歌依靠自身的深度学习和自主创作能力,一步步走向诗林词苑深处。

打开九歌计算机诗词创作系统,你会发现,除了现有的藏头诗、绝句以及集句诗,还有诗词打分功能。矣晓沅坦言,在设计上,诗的风格、诗的质量以及相同主题下的数量等,会有一些相对宽泛的控制和筛选,但实际上,输入关键字词,每首诗生成出来会怎样,有时连他们这些开发者也不能预知。

所以过程中就会有一些惊喜。“酒醒不禁花间泪,月落空明镜里心”便是这样的意外收获。他被惊艳,赶紧记了下来,并将这句诗作为自己的微信签名。

在矣晓沅看来,诗词是人类语言中十分优美的一种表达,也是综合了人类智力、情感、学识以及能力的一种集大成表现。“我们想让更多的人来感受,除了感受人工智能之外,还能感受到古诗词的美”。把诗词作为人工智能探索和理解人类语言的起点,借人工智能去协助中国古典诗词的传承和弘扬,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十分有益的事。虽然,在理解人的情绪和逻辑上,九歌尚未达到如人一般的精湛技艺,但对普通人而言,九歌降低了创作门槛,实现了“人人都可以是诗人”的梦想。

接下来,律诗、对联等内容会陆续加入九歌,现代诗也在研发过程中。未来某天,找个机会和微软小冰PK,是矣晓沅十分期待的事。轮椅的方寸间,思想仿佛长出翅膀,他在诗词文学和AI技术的海洋中,找寻着诗意的远方。

此生无悔上辩场

凌晨三点钟的清华,万籁俱静。矣晓沅刚刚结束一场讨论,母亲等在门外,好将他推回宿舍去。

来到清华时,矣晓沅已在轮椅上度过十年。多年病情不断发展,他全身数十个关节被破坏,严重变形。不仅不能站起来,甚至连转头、抬手、弯腰等动作都变得十分困难。每到阴雨寒冷的天气,他的手脚还会隐隐作痛,须服用止痛药才能活动。

然而从系队到校队,从北京到天津再到南京,矣晓沅还是义无反顾爱上了辩论。他喜欢高谈阔论、唇枪舌战的自己,即便只能坐在轮椅上。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清华校辩论赛的决赛,计算机系碰上法学院。矣晓沅清楚地记得,“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人是变得越来越坚强还是越来越脆弱?”是双方决战的议题。他所在的队伍站反方立场,作为一辩手,他觉得这议题“有点虚,挺难答的”,反方立场有些弱势。然而辩论中,他还是守住了自己的论点。从精神层面的匮乏去回击正方提出的科技法制等论据,虽然最后输了,但这次计算机系近几年最好战绩的比赛以及势均力敌的PK,让他至今还会时常回想。“其实还有很多可以深入的,现在再立论的话,可能就不一样了”。

这样的自我反刍,一直浸润在他对辩论的认知成长中。高中时,矣晓沅也参加过辩论赛,在他口中,那些是“机缘巧合下还都赢了”的胜利。到了大学,辩论成为他大一大二时“被学霸虐得心灰意冷”的出口,他默默地将辩论当做了自己的目标,“想要进系队、进校队,然后打赢北大,相爱相杀。”直到大三真正站在和北大PK的赛场上,这一路他都在升级和积累。

矣晓沅说,以前自己总抱着一种“说服对方”的态度,其实直到大二才悟过来,辩论并非要说服对方辩友。大家选定了立场后,是不可能在场上去说服对方的,所以更多的是,把自己对辩题的思考和立论解释出来。想通了这一点,他的辩论开始少了一些锐利,而多了些许深刻。“其实像我们计算机理工科,做立论比较强调整个逻辑链,特别强调你的立意、你的立场和论点,以及最后的价值升华。”他掌握了场上交锋的技巧,“立论一定要立好,把立论守住,这场辩论可能就赢了一大半”。

他开玩笑说,比起其他高校正规的辩论队,自由随性的清华辩协,更像一种小国寡民的生活。边吃边开的队会、深夜里修改的立论、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参与讨论的小伙伴们,是让他难忘的曾经;喜欢几个人在清华C楼316讨论时的来回踱步,忘不了当年因找不到教室坐在C楼走廊里进行的好声音比赛;还有去南京打表演赛时,四人一起在秦淮河畔不顾路人目光,大声对着天空喊出“大清辩论,一统江湖”时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小国寡民”,就是他永不逝去的青春。

记忆高光的背面,还有阴影。和每学期参加的3、4场比赛以及深夜讨论相伴的,是身体的负荷和学业的压力。有时,他必须在连续比赛的空档期,见缝插针地补补作业或课程。矣晓沅并不觉得辛苦,因为辩论对他来说,不为名,更没有利,只是喜欢而已。“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面对何人,我都会说,此生无悔上辩场。”

一件微小而伟大的事

2017年秋,研二的矣晓沅,成了THU无障碍协会的第二任会长。THU无障碍,是清华为了推动无障碍宣传与提案专门成立的学生组织。

两年前,他还对无障碍、对残疾群体、对人权几乎一无所知。在和规划成立清华无障碍发展研究院和学生无障碍协会的老师畅聊过后,一幅宏大而美好的图景开始浮现在他脑海中。那是一个中国8500万残疾人能够自由生活的世界。

没人能比矣晓沅对自由生活有更深的热望。轮椅上的他,没有母亲在身边,连拿水杯、穿衣服这样的日常行为都无法做到; 没有同学的帮助,连换教室上课都无法实现。而更受限制的是,校园出行的每一公里,都可能充满阻碍、困难重重。

所以从内向走向开放、变得更加有能力之后,矣晓沅希望不仅为自己,还要为别人做一些事情。

一开始协会走得并不顺利。到了矣晓沅接任的第二年,他决定发挥自身特长、从一些微小的事开始做起:将主要活动回归到理念宣传上。在校内主要面向普通学生群体开展各类宣传体验活动,在校外则联络相关的公益组织开展活动。

邀请身体健全的同学体验拄拐,体验坐轮椅在校园中穿梭;设计制作各类无障碍警示牌,提醒无意识占用无障碍通道的行为;协助推广无障碍设施电子地图,方便在校有需要的残疾学生,也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推婴儿车的年轻教师、不慎摔伤的同学以及搬运行李的负重者带来便利;还联络校外公益组织举办讲座,学习无障碍建设的相关经验⋯⋯

2016年9月至今,清华校内的无障碍设施有了很大改观。新教学楼、有楼梯的地方已经进行了无障碍改造,坐轮椅都能到达。偌大校园里,从一地到另一地的诸多路径中,较短的“捷径”也被无障碍化。另一个改善,反映在清华的招生政策上。在矣晓沅之前,残疾程度非常重的同学其实很少见,甚至没有。而近几年,清华逐渐对越来越多的残疾学生打开大门。

校内校外的发声,改善诉求被吸纳,有了更好的无障碍环境;残疾学生的现身说法,给了更多高中和中小学残疾学生坚持学习的最大鼓励。那就是“只要他们努力,就能比较好地来这里生活”。提及无障碍协会,矣晓沅想“让更多人看到还有很多残疾人需要帮助,有很多学生存在上学的困难。”无障碍的意识普及仍在路上。

“目前做的事情还很少,大多是些微小的事情。”但尽力去帮助更多与他一样不幸的人,是他始终未变的初心。THU无障碍的每位成员,在他的带领下,都朝着一个共同的愿景前行——那里有自由、开放以及包容。

80分刚好

作为清华招收的第一个双下肢残疾学生,矣晓沅为如魏祥般的后来者,趟出一条来路,他也接连收获了属于自己的荣誉,然而本不顺遂的人生,依旧夹杂着些许质疑。

“获得一些成就后,一部分人首先认为我是靠身体经历赚同情分、获得别人过高的评价。”面对别人的看法,矣晓沅显得十分淡然。他明白,在人生中,不论做什么事,只要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殊,自然会有一部分人因为这个原因去歧视你,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努力,挥洒汗水之后,走自己的路,才更为重要。

说到对残疾人士的刻板印象,矣晓沅也看得清醒。认为“残疾人低人一等,技不如人”,是普遍的一种极端。而另一种现象则是“树立典型”。做得好会被媒体报道,被大肆渲染,被吹捧到天上。在他看来,如果一个残疾人是80分,那么既不要把他贬低到不及格,也不要把他吹捧到满分。

真正的尊重,是给予客观的评价。他坚信,在医疗、硬件设施上给残疾人一些应有的帮助和支持,他们也可以和健全人一样为社会做贡献。他还在演讲中鼓励那些迷茫无措的孩子们找到自己的方向。面对所处的不同困境,面对每个要靠自己单打独斗的人生,要有努力的愿望,去树立自己对生活的态度。这样的引导的确比“鸡汤”文章来得有用。

谈及梦想,一直以来,矣晓沅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站立起来,独立生活”。2016年,他接受了髋关节、膝关节置换手术。术后,他要像婴儿一样重新学习站立。复健练习时,他会有意识地告诉自己,先迈哪只腿,再迈哪只腿,迈的步伐有多大。在宿舍或走廊里,那个在母亲搀扶下一遍遍练习的人,终于走出了二十米远。

直到现在,他每天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进行锻炼。重新站起来,似乎不再遥远。

就像矣晓沅在朗读者上念的那篇《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样,虽然现在躯体还不能奔跑,但是他的灵魂,一刻也没有停下:“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对于我这样的跑者,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

这场人生的马拉松,参赛选手只有矣晓沅一人。度过无尽的黑夜与寒冷,在征途前方,那将是他重新站立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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