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曦)
一
“北京和上海有多远啊?”这个只在电视里看到的地理名词,在张美荣心里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她还是决定去,为了自己失聪的孩子。
孩子叫贾杰,是张美荣的第二个孩子,家里唯一的男孩。有了一个女儿后,又添了一个男孩,这“龙凤儿女”对山西五寨县这样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莫大的幸福。老公努力挣钱,张美荣操持家务,攒钱在镇里买了四间平房,日子红红火火。
贾杰一岁半的时候还不会开口说话,张美荣有点心急了,但老人劝说这叫贵人语迟。贾杰两岁的时候,张美荣发现孩子的反映特别迟钝,叫他不理不回应。老人找来了巫医神汉,一通大神跳过,没有任何好转。张美荣坐不住了,带着孩子去镇里的医院看病,大夫检查了一下,说是缺了微量元素,给开了几千元补铁的药。大夫说吃几个疗程就好,几个疗程过去了,孩子的迟钝更加严重了。
张美荣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一步步走向失聪。
山西太原儿童医院为孩子做全面检查后告诉张美荣,你的儿子是耳朵的问题,张美荣只听到大夫说:“孩子长大以后是聋哑人”后就晕倒了。醒来发现自己正在病床上输液,老公红着眼睛守着她,一儿一女站在床边。看着贾杰,张美荣就是不信孩子是聋人,“错了,一定是医院错了!”山西省人民医院的大夫给了明确的复查结果,重度耳聋。张美荣一阵眩晕,她强撑着不能让自己晕倒,她要把钱给儿子省下来看病。
二
到北京的长途车让张美荣第一次坐上了这么大的汽车,她和母亲、老公从五寨县走了一天时间才到忻州市,又从忻州市坐上长途车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到北京。不知道到北京看病要花多少钱,便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又借了一些。颠簸拥挤闷热潮湿的车厢让孩子哭闹不已,司机生气了,让他们一家四口下车。张美荣求司机,我多给钱,求你带我们过去。孩子哭,张美荣便把胳膊放在孩子嘴里让他去咬,那是钻心的疼。北京真大啊,医院在哪也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就坐着车去找,找了一天才找到。北医三院的医生告诉张美荣,贾杰获得听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植入人工耳蜗。然而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条件,贾杰只能先配了助听器。
回到家乡,张美荣卖了房,借了钱,配了助听器。她问大夫,戴上助听器是不是就能听见了?
过了两个月,孩子的语言能力没有任何提高。张美荣急了,打电话给大夫,这才知道要进行语言康复训练。大夫告诉他,要多跟孩子交流。张美荣记住了,她不停地跟孩子说话,村里人觉得她疯了,见到她就说离这个疯婆子远点。张美荣听了心里难受,但也不反驳,她忍着,为了孩子忍着。那一天,孩子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叫了一声“哥哥”。张美荣听见了,哭了。
三
在中国聋儿康复研究中心康复训练期间,是张美荣最幸福的时光,孩子在中国最好的聋儿康复中心一点点的进步,给她一点点的希望。她很多年不动笔了,但愣在陪同孩子康复中写了六大本笔记。然而,由于前庭导水管扩大加上体质较弱,贾杰的听力逐渐下降,2009年9月时,孩子把“马波”误听成“老婆”,“穿鞋”误听成“花卷”,“讲故事”误听成“铺褥子”。贾杰的妈妈再也支撑不住了,长年在外求医问药的奔忙、沉重的家庭经济负担,让妈妈感觉太累太累,甚至产生了放弃孩子和轻生的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中国聋儿康复研究中心语训部正在组织“贫困聋儿人工耳蜗抢救性康复项目”园内的筛查工作,老师们鼓励贾杰妈妈为贾杰报了名。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贾杰的各方面条件都符合项目的资助标准,2009年2月15日,是“贫困聋儿人工耳蜗抢救性康复项目”首例手术的日子,也是贾杰一家终身难忘的日子,孩子在同仁医院顺利地接受了人工耳蜗手术。经过近一年的康复,现在的贾杰再也不是那个睁着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世界的小男孩了,他变得聪明好学,顽皮可爱,口才也锻炼得不错,甚至与大人们开玩笑都毫不费力。笑容又重新浮现在了爸爸妈妈的脸上。
2010年放暑假回山西老家,路上经过家里以前的老房子,妈妈告诉贾杰,这是他们家以前住过的地方,因为要供贾杰去北京康复,所以卖掉了。孩子拉着妈妈的手非要进到房子里看看,妈妈想起曾经不幸的经历执意不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天真的贾杰看到妈妈的泪水,懂事地说:“妈妈,别哭!我长大以后给你买像北京一样的摩天高楼。”
记者手记
关于信念
在贾杰求医之前,有人说孩子的听力没救了,在贾杰求医之后,有人说花费太高家里肯定承受不了,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后,有人说贾杰已经很幸运不需要再“折腾了”。贾杰的母亲不这样看,她要让唯一的儿子听得见,会说话,还要会讲流利的普通话。于是,一个家庭向着一个方向努力,卖了房子去跑医院,到最好的中国聋儿康复中心去康复,用全部的智慧、努力与收入去完成自己的信念,在幸运的眷顾下,她们成功了。这让我想起来了一个心理学定律,只要信念足够强大,一个人一定能做成他想做的事,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即使再遥不可及的梦想,也会一定程度地实现。
采访贾杰,我从北京出发到达五寨县,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从地图上看距离并不远的两个点,却因火车的拥挤,汽车的劳顿,道路的坎坷而倍显漫长。五寨县在山西忻州市,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没有煤矿,也没有经济型农产品,贾杰那个村的大多数人还住在窑洞里,高速发展的GDP就像村口公路上往来穿行的送煤车一样,与村民们没太大关系。几年来,贾杰的父母亲人也在这条路上穿行。他们求医于中国各个发达城市里,道路上四起煤渣的烟尘中,我似乎能看到一位70岁的奶奶、一位坚强母亲和一个幼小的失聪孩子一起走过的道路——这段比现在艰难数倍、艰苦数倍的旅途,成为了一个家庭的希望之旅。
在做记者的这些年里,我遇到了很多勇敢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亲身实验着各种活着的可能性。他们告诉我,生活不仅只有一种形态,在满足温饱之后如何去活是所有人的问题。贾杰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勇敢的人,她也有一个曾经看来难以实现的信念。
他人的故事也许可以当做人生的预览模式,虽不可完全复制,但也至少能满足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我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被搁置在哪里了?
关于中国残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