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集训转瞬而过,他们享受着耳边澎湃的风和脚边自由溅起的飞雪,在一次次摔倒、碰撞后的爬起中,人生第一次触碰到盲人滑雪带来的乐趣。
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滑雪队的八个人就会在学校老师的指导下进行轮滑训练,
保持身体的协调性,为即将到来的雪季训练做准备。
文_本刊记者 白 帆 张 毅(张家口市残联通讯员)
摄影_本刊记者 张立洁
半年前,当北京和张家口还在为冬奥会的申办努力时,一支盲人滑雪队在张家口诞生了。但恐怕谁也没想到,组建盲人滑雪队并非第一方案。当时,北京和张家口联合申办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正进入关键时刻,无论是政府还是残联,都渴望在冰雪项目上能打造一支能在冰雪项目上有所突破的残疾人运动队,这项任务落在了张家口市残联的肩头上。
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肢体残疾人,尽快完成组队迫在眉睫。
我国残疾人越野滑雪运动起步较晚,基础薄弱。从地域上看,目前只有黑龙江、吉林开展了残疾人滑雪项目。选材受到了年龄和运动经验的多重限制,人员匮乏的现实也让人才选拔陷入僵局。在经过多方研讨和论证之后,张家口市残联决定变换思路,选择盲人群体作为选拔对象,而张家口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规模和教学基础傲视全省。于是,从死胡同转出来的选材工作,拐入了一条高速路,八个人的盲人滑雪队应运而生。
从摔倒那一刻改变的命运
尽管不是年龄最大的那个,但杨晓龙很像是这支队伍的大哥,15岁的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思路也很清楚,也是班上公认的小主持人。9岁那年,杨晓龙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地突然摔倒,年少的他和父母都觉得怎么这么不小心,走着路就崴脚了。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比想象严重得多,杨晓龙的脚越来越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算是崴脚也没伤这么久的,就拉着他去医院瞅瞅,没想到在他的左脑发现了一颗肿瘤,学名叫室管膜瘤——一种多生长于脑室内的肿瘤。
第一次手术,医生将肿瘤积液抽出,跛脚随之而好。这让杨晓龙很高兴,但新的问题又开始困扰他的生活——视力越来越差,甚至到最后连近景都看不清了。迫不得已去复查,原来肿瘤又复发了。一家人到北京终于把肿瘤摘除了,但视力已经无法再恢复。他爸曾经哄他“视力还能涨回来”,但很快他自己就发现一切都不可能,不仅视力衰退,甚至还伴有很强的斜视,无论谁坐在他面前,他都不得不用右半边的脸对着你,不是不礼貌,而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大概看出你长成什么样。
得了病以后,学校同学背地里喊他“瞎子”,再加上跟不上学校的课业,杨晓龙选择由普通小学转到张家口特校,重新学习盲文。在这里他遇到了更多和他一样眼睛不好的同学,没想到这里成为他施展自我才艺的良处,主持节目、表演小品、参与舞蹈等活动让他找回了曾丢失的自信。当学校老师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练习滑雪的时候,他一点都没犹豫:“我愿意!”
申冬奥纪录片《盲孩子的冬奥梦》拍摄了这八个孩子学习滑雪的经历,在镜头中
他们对于冬残奥会的企盼溢于言表。
与滑雪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和他一样想都没想就同意的,还有另外七个盲人班的同学,年龄从12岁到19岁不等。从40多名视力残疾报名者中,这八个人顺利通过体能、视力、年龄、平衡力、低温适应能力等测试,填补了河北省没有视觉障碍滑雪运动员的空白。
老师最先挑了包括杨晓龙在内的四个人,第一次踏上了张家口市崇礼县的滑雪场,兴奋、紧张和手足无措感包裹着他们。7岁时杨晓龙曾和家里人来过这里,故地重游之时,命运之手早已将他的人生翻云覆雨。另外三个人更是连滑雪是什么都一头雾水。
四人组的首训无非就是练胆量和认知新生事物。当时机成熟之后,八个人在教练的带领下第一次全体踏上了滑雪场。盲人怎么滑雪?需要克服怎样的危险?有哪些注意事项?如何保护自己?包括教练在内的所有人全得一步步地摸索和学习,难度之大可想而知。站在坡上,八个人的心里都敲起了小鼓,紧张和恐惧像一对双生儿一样骚扰着他们的心境,而这些迷惑也曾困扰着他们的父母,尽管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家长的担忧一一被孩子自己扛下,但如今踏上几十米高的雪坡,耳边呼啸着冷风,脚下的滑雪板让他们走起路来像一只只鸭子。坡有多高,雪有多滑,会不会摔伤,有没有人在前面挡路⋯⋯琐碎的心理反应不停地发酵膨胀。
在简单学会了基本动作之后,第一次滑坡八个人如同失了控的陀螺一般,像雪球,又像脱缰的野马,从顶上狼狈不堪地滑倒了山底,速度的恐惧让他们忘记了吼叫,直接冲下坡去。意外的是,在滑到底的那一刻,很多人并没有被恐惧所吓倒,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在那一刻,兴奋和刺激感已经胜过了害怕”。
因为眼疾,这些孩子的方向感和空间感都不强,模仿能力也很差。这就需要教练一对一、手把手教,把滑行、刹车、转弯这些基本滑雪动作,分解成一个个节拍,逐个、反复讲解和纠正。连穿鞋都学了一整天,慢跑、蛙跳、跨步跳这些基础动作让孩子们吃了不少苦。
五天的集训转瞬而过,他们享受着耳边澎湃的风和脚边自由溅起的飞雪,在一次次摔倒、碰撞后的爬起中,人生第一次触碰到盲人滑雪带来的乐趣,并铭记在心。
从山上到山下,从脚下到2022
八个人心中都藏了一个梦,一个关于2022年奥运的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在学校和媒体的环境中,逐渐体察出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冬季残奥会如同一棵美丽的高树在等待着他们去攀爬,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棵树的耸立的高度如何险峻。
在中国申冬奥的过程中,中央电视台拍摄了以他们为原型的申奥宣传片《盲孩子的冬奥梦》。片子被带到了吉隆坡的仪式现场播放,画面中雪花飞溅的那一个个瞬间,八个小孩子笑得很甜。
当雪季结束,八个孩子从雪山走回学校,学校老师为了让他们继续保持身体的灵活性,特批了一批旱冰用品,让他们在操场的平地上,用双脚一前一后的蹬地滑行巩固雪场习来的训练内容。从体育老师手里接过旱冰鞋的时候,八个人就像春天的小鸟一样蹦跳不已。
即便是专业运动员,也无法保证能在七年后能踏上奥运会的赛场。对于这八个连业余都算不上的孩子来说,奥运会是什么,恐怕他们自己都是懵懂的。“我们太想成为运动员了”,这句话轻易地从他们的嘴里脱口而出,四五天的体验和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练,普通人和体育明星,是他们今后一定要遭遇的人生选择题。但在没经历过炼狱一般地刻苦训练之前,抱有对未来的梦想总是一件好事。
采访那天早上,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到了下午太阳却转晴而放。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教练要求训练,刚刚接过轮滑鞋就坐在地上高兴地换了起来。可能在这一刻,能否参加奥运本身已经不重要,而在这一分一秒的训练中,他们的视野已经冲破了目力局限,全力拥抱运动和生命的回赠,这不正是奥运精神在一个个普通人身上留下的最真实的烙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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