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湖南省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 王奇志
当我第一次听到盲人歌手萧煌奇深情倾诉“你是我的眼”歌声时,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南京特师的校园:年少的我站在演讲台上,对我的老师、我的同学踌躇满志地说:虽然我将面对的是视障学生,但是,我会做他们的眼睛!
弹指间,十多年的执教生涯已成过往。今天的我,仍然站在盲校的讲台上,虽然不再年少轻狂,不再豪情壮志,但是,在平凡的工作中,我仍然坚守着自己的诺言:我要做学生的眼睛。在残疾人工作中,劳累和烦琐是工作的主旋律,但因为这年少时萌发的梦想,在特教工作中,我奏响着欢快的乐曲。携着那暖暖的心愿,揣着这满满的爱,我快乐而踏实地工作着。
且歌且行,在特殊教育这条道路上,不知不觉地,我走过了十八年……
那一年,恰逢我的小孩刚入学,领导安排我担任了一年级的班主任。一年级新生是一群懵懂无知的盲孩子,他们甚至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命运对于他们是残忍的,孩子们没见过父母的模样,没见过春天的树、夏天的花、秋天的果、冬天的雪。他们满怀希望来到学校,就是想多学点知识,想认识这个美丽的世界。作为班主任,我怎能辜负他们?怎能辜负那些已对医院绝望而把希望全寄托在盲校的家长们?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在责任心的驱使下,我带着洗漱用品住进了学校简陋的午休房。从早上五点多直至晚上就寝,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学生,甚至连午睡的时间我都守在他们的身边。这些小小的盲孩子啊,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校园,既不熟悉环境,也不会做任何劳动。为了培养他们的自理能力,我让他们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感知我扫地、拖地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们扫地拖地,手把手地教他们摸认、扎写盲文点符,教他们找厕所,带他们摸索着上下楼梯。
那一年,九月的校园里,你常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一群盲孩子们,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领头的老师牵着他们的小手,他们就像一群首尾相接的“鱼”,游走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这就是我带着一年级盲生在熟悉校园环境。虽然我们的队伍行进得艰难,但在我不断的提示与鼓励声中,你看到的,是孩子们脸上绽放的快乐,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就这样,我住在学校陪了学生一个月,家长说,“王老师,你回去吧,陪陪你的女儿。”回到家,我的心却好像落在了校园,“那几个能力差的盲孩子今天有没有磕着碰着呢?他们今天有没有因为想家而哭鼻子呢 ……”有一次辅导女儿学习,女儿问:“妈妈,知识的知怎么写呀?” “3、4点zh啊!”我竟把平常教盲人学生的“盲文点字法”脱口而出了。
那段日子,虽然有工作的辛苦,有对家人的歉疚,但我不后悔,因为班上十几个见不到光明的孩子更需要我,我得做他们的眼睛呀!
是啊,“我得做学生的眼睛”,有时,甚至要做一些别人觉得不堪的事情 ——
那一年,我的班级接收了一个从未走出过家门的农村女孩儿,她十六七岁了,双目失明。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发现她很异常:上课没精打采地,还时不时地扯扯裤子,摸摸裤子……课间,我来到她的座位旁,赫然发现了椅子上的血迹。于是,我赶紧带她回寝室,一询问才知道,女孩儿的初潮来了,而这个女孩唯一的经期常识就是来自她母亲说的“女孩来那个了,要垫纸”。就在我帮她换裤子的那一霎那,我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女孩儿内裤上垫的是硬硬的盲文作业纸!我噙着泪水,飞奔着去了超市,用自己的钱给女孩儿买了卫生用品,然后手把地教她怎样用手分辨卫生巾的正反面,怎样放置妥当。面对着女孩儿换下来的脏衣物,我却犯难了:这样冷的天,能让一个刚来初潮的女孩用冷水洗衣服吗?何况,她根本就看不到脏渍呀?怎么办呢?—— 甩甩头,我做了我从未想过要做的事——我帮学生洗了那被弄脏的裤子。我一边洗,一边给女孩儿讲着经期常识,告诉她怎样洗脏内裤。几天之后,在女孩儿的作业里,我看到了她写的句子:王老师既像我的姐姐,又像我的妈妈。
年少时,我就曾说过“我要做盲孩子的眼睛”,五年,十年,十五年……一直,我都在努力实现着少年时期的愿望。我的付出,为一年级新生的养成教育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入学仅一个半月的新班级竟在学校的主题班活动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荣誉接踵而来,在几年的时间内,我班年年被评为“优秀班集体”、“爱护公物优秀集体”,在各项比赛中也屡屡获奖。我可爱的学生们,虽然他们的眼前还是黑暗,心中却满是阳光:琴房里,他们让流畅的音符从指间滑落,串起了美丽的童年;手工室里,他们把一个个珠子串成了漂亮的项链,编成了精致的饰品;舞台上,他们的乐队在省级乐器演奏比赛中取得了优异的名次;在与健全孩子的比赛中,他们跑出了长沙市小学生运动会400米第二名的好成绩;在美术作品比赛中,他们的手工作品夺得了国家级金奖;他们有的被评为了长沙市新概念三好学生,有的获得了“市优秀少先队员”称号…….
作为班主任,在教育好盲孩子的同时,我还关注着盲孩子的家庭。我知道,有的家庭为了给孩子治病已是家徒四壁,于是我经常接济学生及家长。有的家庭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盲人,如罗旭的爸爸、妈妈、姐姐都是视障者,家庭经济的拮据,就业的艰难,引发了父母的矛盾。因为家庭的危机,小小的罗旭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我积极找家长谈心,协助她妈妈找按摩店就业,调解夫妻俩的关系,家庭矛盾缓解了,微笑又回到了孩子的脸上。
我还关注着另一个特殊的家庭——福利院。我的学生谭京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她自小被遗弃,由于眼球眼眶萎缩变形,外形欠佳,所以比较孤单。我曾答应过她,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看她。于是,假期里,她总是盼着我去的那一天。有一个暑假,我因故直至假期末才去看望她,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像小鸟一样飞扑过来,拉着我的手不放,还嗔怪着:“王老师,你怎么才来看我啊?”然后,她牵着我的手,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串门。她昂着头,一边分着我带去的零食,一边大声地跟福利院的阿姨和伙伴们介绍着“我的老师妈妈来看我啦!”我的到来,竟然让这个盲孩子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让她很快乐地享受到了福利院别的孩子的羡慕——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仅仅源自于“我要做学生眼睛”的心愿!
虽然,我还是不能让我的学生看见眼前的这个世界,但我知道,世界已在他们的心中。我亲爱的盲孩子们,他们正逐渐长大,他们正朝气蓬勃地迈向美好的明天,而我将日益老去,我额上的皱纹会越来越多,我的眼睛会越来越混浊,可是,我还是愿意做学生的眼睛——直至我生命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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