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

我和出生不足一月的女儿。

作者_湖北省宜昌市兴山县 孟晓霞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2012年6月16日。

在宜昌市中心人民医院待产的第三天，医生迟迟不肯给我安排剖腹产手术，究其根本，我患有严重的脊柱侧弯，整个脊柱的下端成扭曲的S型，拧巴在一起。

6月16日中午，医生传唤我到办公室。一进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一脸凝重，她清澈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声音低沉：“像你这种情况，我们曾经遇到过几例。其中有两名产妇没能下手术台。经过各项检查显示，你的情况依然不是很乐观。因为你的心功，呼吸耐受要比正常产妇差很多，所以……”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我已经了然她下面将要说的内容。我把头偏向一侧 ，目光停留在窗外的一棵梧桐树上。此刻正值炎夏，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热气，然而，梧桐树却依然枝繁叶茂，碧绿苍翠。

“我也是个女人，我非常能理解你即将成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和渴盼。”她继续说道。

“安全起见，我建议你先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要是手术中出现什么意外……直接送入ICU病房。”我依然沉默着，怔怔地望着那棵参天的梧桐树。

我是学医出生，对她所讲，我全然理解。但，我的经济条件不允许--ICU病房太贵，一天都是好几千的费用，我住不起！可，这个孩子对我来讲，太重要了，她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怎忍心这个种子还没发芽就将它摧毁呢。如果上苍残忍地要用我原本脆弱的生命去换腹中这个新鲜的生命，那么，我会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不计其数的愿意！

我已做了心里准备，万全的准备！

“这样吧，医生”我缓缓地抬起头，双眼直视着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医生，她认真地等着我的回答。

“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无论有何种艰难险阻，我都毫无畏惧，我要生下她(他)，哪怕用我生命去换。但，我没那个经济能力去承受昂贵的ICU费用，所以，这个病危通知单我不签。如果手术中我出现任何不测，一切责任我自负！”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那……好吧……也罢了，我们院方会尊重你个人意见。”说着，她拿起笔在病危通知单的右下角郑重地写下“病人拒绝签字”几个字。

“你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吧”她指着签字处对我说。

“嗯…”我拿起笔，在这张“判决书”上写下了我的名字。这是一张通往天堂和地狱的单子，哪扇门会向我打开，我不得而知，但我的心情却格外平静。

回到病房，我将拒签和手术安排消息告诉了陪同我待产的家人，他们得知后脸上露出了异常的神色。我知道他们心情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可以见到宝宝了;忧的是我的特殊身体状况，手术结果如何，那将是未知数。

自古福祸相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十二点四十三分。离手术的时间还有287分钟。我侧躺着，闭上了眼睛，双手轻轻地放在大肚子上，用掌心感受着肚子里跳动着的生命，心里却满溢着幸福之感。

思绪不由得飘扬起来，回忆在脑海里静静地流淌。过了四点半，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阴阳两隔;二是我们一生长情。宝贝，在这仅有的287分钟，让妈妈跟你在心里唠唠吧……

记得刚怀你的第二月，一天晚上，妈妈正在给学生补课，上厕所时无意间发现内衣上有块血迹。顿时，妈妈有些惊慌失措，恐慌使得我心神不宁，放下书本，在你大姨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匆匆赶到了医院，医生说是先兆流产！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可把妈妈吓坏了。怎么会这样呢，你还没有成型就要离我而去?妈妈还没来得及见到你的模样，你怎么舍得走呢?恐慌、难过，着急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手里紧攥着B超单都浸透了汗水。

最后，医生建议我绝对卧床休息半个月。回到家里，妈妈就安生地爬上床静养。宝贝，对不起，妈妈没保护好你，从现在起，我要全心全意地照顾你。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吃了半个月的保胎药。药很苦，妈妈生平最讨厌喝中药。可是，每次想到都是为了你能够尽快复原，我一闭眼，一咬牙，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宝贝，有了这良药，你一定会快快地好起来的吧，你知道妈妈有多么地迫不及待吗?

三个月了，妈妈决定到宜昌市大医院去查下染色体是否正常。妈妈担心自己的病会遗传，如果遗传的话，那么妈妈绝不能带你来这这个世界上----因为活着是件辛苦的事儿，有缺陷的活着更是件痛苦的事儿！你不仅会不能拥有曼妙的身材，还会遭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一个女孩子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将会给短暂而美好的青春蒙上一层五黑的纱，那将多么遗憾呐。我不想你跟妈妈一样有个“与众不同”的身体，其中的苦，妈妈尝过，就够了。

从家到宜昌，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伴着恶心，呕吐及几欲吐出口的苦胆水、眼泪水颠簸到了医院。几经周折，检查完毕，只待结果。

一个月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所幸的是染色体完全正常！这个消息几乎令妈妈兴奋得有些眩晕！

五个月的时候，无意间我发现你会动了！我能感觉到你在妈妈的肚子里翻跟头！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双手捧着肚子里的你，感到特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你知道吗，是你让我知道了，生命原来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在你六七个月的时候，我把耳机放在肚皮上，给你听优美的胎教音乐，我希望你长大之后是个多才多艺并具有音乐细胞的孩子。你每听到兴奋之时，会毫不留情地踢我肚子。嘿，你这个小鬼，将来肯定是个调皮的家伙。

孕后期，也就是临产前，我明显地感觉走路力不从心。站着的时候，看不到脚，下肢开始水肿。于是，我每天清晨都会到菜场买冬瓜炖汤喝，为了消肿利尿，减轻水肿和不适。

妈妈是个家教老师，我的学生常打趣地问，孟老师你想要女儿还是儿子?妈妈都会着笑说，我呀，我想要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你是个小棉袄吗?你是妈妈的小棉袄吗……

“87床，孟晓霞准备进手术室！”一阵清脆的喊声，将我从朦胧的睡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一看时间，四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这个数字令我一下子清醒起来！我该上“战场”了。我将要到鬼门闯一闯。无论生与死，我都接受。

坦然的接受！

妥善了一切术前准备，在家人的簇拥下，我被缓缓地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手术仪器“滴滴滴”的响声。这里是个神圣的地方，因为无数生命在这里诞生过;也有无数生命曾在这里销声匿迹过。这里应该盛放过甜蜜的微笑，也出现过安详的脸庞---极为平静的那种。

我心无旁骛，只是宁静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副画面：我牵着她的小手，走在斜阳的余晖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感到窒息，没有了意识。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霎时间被扔向了灼热的沙滩，那般的浑然不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晃动的人影，焦灼的嘴唇，刺痛的身体，浑身难受得无法言表。我想喝水，却没有丝毫说话的力气，蠕动了嘴唇，示意急切的想要喝水。渐渐地，我感到软软地东西在我唇上滑动，是什么呢，潜意识里感觉是棉花。

几个小时后，我又一次苏醒了。刺眼的日光灯，洁白的墙面，亲人焦急的脸庞，一切轮廓渐渐地在视线里清晰起来----我没有死去！我重生了！！因为，我看到了天堂之门向我敞开。

我战胜了所有的意外与质疑。那将是无比的激动人心。我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向我祝贺，汩汩的血流，兴奋的神经以及张开的毛孔间都可看到汗毛在招手！胜利属于了我！

如果世界上有奇迹，那么，我将以自诩，我就是奇迹！我迫不及待地移动着目光，寻找我的“战利品”，她在哪里呢?我按捺着急性子，寻找着，搜索着，不放过每一丝空隙。

此刻，我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在膨胀，兴奋的因子已经成功地战胜了腹部的疼痛，它们好似小鹿般地向外拥挤。身体的虚弱已让我无法发出声音来，唯有转动着眼珠，转着转着，终于！她映入了我焦渴的眼帘中：粉红色的小脸，稀疏的头发，樱桃似的小嘴巴，多么可爱而鲜活的生命。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所有的苦与痛，在看到这个小生命的一刻，都值了！我没有流泪，我应该欣喜，且是万分的！

斗转星移，转眼间，女儿已经两岁八个月了。每天，我下班回到家，她都会飞快地扑进我怀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妈妈…”。我抱起她，将她高高地举过头顶，欢快地唱道“你是我的小呀小棉袄，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哈哈…笑声响彻着整个家，透过窗子，绕过树梢，洒向人间......